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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曾經許多次想要自殺,那是逐漸逐漸擴大的狂亂與空洞,總會在她無力的時候化身成一股「去死吧」的情緒,那些緩緩浮現的記憶日日增添著細節,且不斷更新,超過十四年了陳春天仍會為了某一個新近想起的往事而感到慌亂痛苦,她設法想要理解並且找到與之和平共處的方式,她讀書、看醫生、談戀愛,她設法記起並且設法遺忘,她設法寫下且說出期望可以因此找到真相,但多年來她只能獨自與之對抗且無力進展更多,她想著既然可以度過那艱難困苦的童年為何無法維持那種生存力量使自己變得更好。

       ── 陳雪‧《陳春天》

       你想逃,但不知該往何處去 ... ...

       並不是一夜之間的轉變,而是有些什麼你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緩慢地滲透進內在,像釀酒般的過程持續在心中醞釀發酵,隱在暗處伺機而動,只等著某一天發生一件日後回頭再看其實也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可是就是這樣當時毫不在意的小事讓你在某個早晨清醒之後感到世界已完全崩毀,然後你就整個人,卡、住、了。當然表面上看來還是毫無改變,工作與生活日復日依舊如昔,誰誰誰傳來了簡訊你照回無誤並且貼心地說了些內心話,某某某打來電話你也不會拒接與對方維持有禮同時有距離的交談,朋友同事間的邀約聚會你照常出席,甚至網路上熟識已久卻不曾謀面的朋友約你見面你也答應。( 最後並且得到一句「你本人其實還蠻開朗健談的,一點不像版上的那樣黑暗啊!」) 能說能笑,能吃能睡,但誰不是這樣看似正常的生活著,盡可能維持住最基本的假象出現在人群之間。( 要知道,悲傷陰鬱的臉孔可是不受歡迎的,因為沒有人知道該拿這樣的人怎麼辦。) 忙碌的工作,糾結的人事,透過時光縫隙你只是冷冷地看著夏日的夕陽緩緩沉落,同時感覺內在的世界也正緩緩地朝另一端傾斜滑落,斜線的盡頭是黑夜,大雨傾城。
       而秋天很快就來了。

       溫柔的秋光中你試圖將自己拉回一些些,只是往往徒然。帶著如此傾斜且下墜的姿態生活著,工作的空檔開始出現許多聲音與句子在腦海反覆迴旋,偶爾你會出現恍惚的狀態,同事笑稱想誰啊想得這麼入神,你只是回以一個更恍惚的微笑。夜裡回到住處打開電腦嘗試將白日出現的意念捕捉下來化為文字,卻只留下一篇篇的斷簡殘篇。
       無法書寫的同時你變得冷淡且疏遠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應該維持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你卻輕易就放手。難以解釋何以如此但你就是放手了。如果說你沒辦法讓人靠得太近,冷漠只是你的保護色,這樣他會比較瞭解你嗎?有時你會想起多年前的某個夜裡看見一個星座專家在電視上侃侃而談射手座的男子無論在人前再怎麼外放熱情但他的內心世界始終永遠有一扇門不對任何人開啟這樣的論調。你後來不太願意以星座論來歸類或談及週遭的人們,畢竟個性與星座之間仍存在著諸多的反差,只是他若想知道你還是願意告訴他,你的太陽是射手,月亮在牡羊,上升為處女,金星處魔羯。( 「多麼混亂矛盾又衝突的人啊!」他會不會這麼想?) 電腦中毒也不想修,一週上兩次網咖收信兼衝浪,一個小時火速解決快快離開。連上網路前往慣常閱覽的站台,即便相熟的友人你也仍是靜靜讀著不發一語,你就是不想再說話了。打開自己的站台看著只覺一片荒涼,曾經熱烈的交談或爭吵竟像是遙遠半世紀前的事了,忽忽如夢。而你竟逐漸愛上那荒涼之感,許是它更貼近你的內心吧。休假的秋日午後你經常搭捷運到木柵線的終點動物園站,( 幾個月後木柵線將成為你永恆的刺點!) 再下車走一段長長的山路,看山頭芒花在風中搖曳,間或幾隻飛鳥掠過晴空,你平靜地看著自己踽踽獨行的渺小身影,隱隱感到悲傷。(「為什麼這麼喜歡台北?」一位住在屏東的好友曾經如此提問。你清楚記得自己回答:「因為我覺得渺小,可以放心地隱身在其中。」)

       秋末,十月二十一日傍晚,你走入網咖收完信,一一連上朋友的站台,忽然間看見一位朋友在三天前她的生日當天早上公證結婚的消息。你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感覺上過了良久但或許也不過只是幾分鐘的光景,應該說些什麼或者至少也要留下一句祝福但最後你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將電腦關機離開網咖走進微涼的風中。獨站於車流如水的林森北路街頭你抬頭仰望寶藍色的天空直想掉淚,魔術時刻,一天中無法分辨是狗是狼頃刻間短短七八分鐘光景的時間你如此想念那個與朋友同月同日生並且苦苦愛戀他長達五年的高中同班同學天秤異男,十月十八日,已然遺失的美好永難追回,1018,關鍵密碼,如同王家衛的2046,而你是那個轉身離開的負心 ( 傷心 ) 者。
       同一天稍晚,將近午夜時分,你走入一處慾之所在,任由絕望的情緒緊緊地將你攫住。你想逃,將塵世的所有羈絆遠遠拋向身後再不回頭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天涯海角世界如此之大竟然沒有你可容身之處所以只能站在這裡,終於你放棄所有的努力與不符人性的壓抑挺直了身子站在這裡。( 當時的你怎麼也不會想到不久後的日子你會在這裡遇見戀人,溫柔也可悲的初戀,撼動你秩序同時脆弱的世界。) 你感覺胸口就要炸開卻又窒悶得難受,想要狠狠地吻一個人即使你們並不相愛,想要跟一個人走任他帶你前往你從未走入的他的住所,在混合著他的體味與菸味的柔軟床鋪讓他進入你的身體猛力衝撞在你身上留下囓咬的痕跡或者反過來由你進入他的身體也可以,而其實你最想做的也許不過是向著這個世界大喊可不可以不要再互相傷害了?帶著如此自我毀滅的意欲反覆在迂迴走道來回繞圈子似的遊走,歷經幾次有意無意試探詢問的交換眼神,你挑了一個還算看得順眼的男子,伸手探向他腰際,他沒有閃躲,就這樣你們清楚彼此有著默契,一前一後走入一處更為黑暗幾乎完全使人目盲的偏僻角落。親吻、撩撥、撫觸身上的每一吋肌膚,解開皮帶脫下長褲掏出早已硬挺漲熱的性器輪流蹲下為彼此口交、打手槍最終也都達到高潮射了精,可是啊可是,高潮過後激烈喘息的擁抱中何以感覺空洞悵惘如潮水一波波湧來。
       擦拭清理對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腥羶體液穿回衣褲,你們離開暗處回到走道,點頭揮手致意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你選擇回家即使在認知裡你清楚知道那並不是你的家只是一處租賃的住所。( 「你可以帶我回家嗎?在那裡我們讀書唱歌,不知世間何年,地老天荒。」「你家在哪裡?」是啊,我家在哪裡?) 沿著中山北路往前走,經過德惠街農安街民權東路,經過婚紗店便利商店土地銀行,往前走再往前走,來到民生東路向左轉,( 右方是馬偕醫院,你在這裡掛過急診作過愛滋檢驗,三個月後你會因為戀人連著兩天進出急診室。) 再走一小段路就是林森北路到了這裡你得向右轉。舉目望去,燈火迷離,人流車流夜夜不歇,不眠的長街,你口中的住了三年的台北城風化區,酒店密集林立。看進去,再看進去,世界傾斜,天空裂出一條線,你因而想起在《漫遊者》裡讀過的朱天心引述聖經中的句子:當太陽摺起,重重下落,山巒動搖,海水沸騰,然後每一個人就會明白自己所做的了。
                                                                                                                             ( 2007.03.10  00:32 修改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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