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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寫不是抵抗遺忘,而是紀錄死亡,消逝,以及無止盡的告別。

       告別是一次次接受亡逝的儀式,簡單的揮手,道聲掰掰,或者肝腸寸斷纏綿數年,終究是為了讓過去過去,為了讓消失成為可接受的事。

       ── 張清志‧《告別的年代》

       從睡眠的邊緣醒來,彷彿聽見窗外傳來一聲雷響,又或者誰在耳邊呼喚,就這麼清醒過來,醒得那樣徹底且突然,我有些不明白。

       難得的休假日,按照平日的生活習性,我總是在前一天下班之後,熬得很夜,看書或是看影碟至天色微亮的時刻才會躺到床上,這一天,當然也不例外。結束《新橋戀人》關上電腦已是清晨五點半,我將窗簾捲下,遮住東曬的陽光,不讓它在稍後的幾個小時阻擋我的睡眠,因此醒來之後透過窗簾縫隙看見那熾烈的陽光,而滿室寂靜無聲,特別感到困惑。拾起枕邊的手錶望了一眼,距離十點還差五分鐘,在這樣的時間醒來有點突兀,除了工作以外做其他的事似乎總是尷尬,吃早餐已太晚,午餐又嫌早;出門閒晃覺得陽光毒辣,在屋子裡又燥熱得待不住,勉強翻了幾頁莒哈絲的《情人》,還是讀不下,索性丟到一邊繼續躺回床上。連日來的加班使我的身體與心靈都已到達極度疲憊的狀態,漸漸地,又有了睡意,我再次沉入睡眠之中。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一股不悅湧上心頭,以為會是同事打來煩擾,休假亦不得清閒,半直起身子拿起手機,看了來電顯示,卻清楚地標明著「母親」兩個字以及「11:23」的時間,母親鮮少會在這時候撥電話給我,我沒思考太多就按下接聽鍵,手機另一端的背景聲音十分嘈雜,母親喚了一聲我的小名,問我是否在上班。

      「嘸啊,今日放假,我在睏啦!」邊說邊躺回枕頭,將眼睛閉上。

      「恁阿嬤透早過身了,你噯呷公司請假,轉來送伊。」

       簡短的一句話將我拉回現實,猛然睜開眼睛,回憶瞬間衝擊,許多畫面刷刷刷地劃過腦海,灼熱又冰涼的感受同時襲來,不知悲傷或是苦澀,那奇異的片刻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是詢問出殯的日期。母親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慌亂,說還得看日子,加上目前是農曆七月,礙於民間習俗,可能要等鬼月過去才能送外婆離開。

      「今年嘸是閏七月?」我也是心情複雜,難以安慰她,又丟出一句疑問。

       母親說閏七月沒有關係,日子還不確定,叫我先問公司可以請幾天喪假再說,總之得回去一趟就是,然後又叮囑我這次回去前務必要去照相館拍新的照片以便換發身份證,不可再拖延下去。這事她叨唸多次,我總不理,沒想到這樣的時刻她還不忘記,我很訝異。約定好晚上再連絡之後,她匆匆結束通話。

       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但還是在床上靜靜躺著,完全不想起身,此時窗外的陽光太過明亮,像是刻意提醒著我,離開的人離開了,活著的人日子仍得過,老者終究會逝去,新的生命依舊呱呱墜地。

       世界運轉如昔,東昇的永遠是同一個太陽。

       我背轉身去,瞪著空白的牆壁,想要藉此看清甚麼,卻甚麼也看不清楚,於是想到方才忘了問母親關於外婆的死因與確實時間。外婆臥病在床已經多年,每週需上醫院洗腎兩次,這兩、三年來愈形虛弱,也失去語言能力,雖奇蹟似地撐過一次次安養院所發出的病危通知,我與母親、姨舅們嘴上縱然不說,但心裏都已做好她隨時會離開的準備。身為一名衰弱年老者的家屬,眼看著自己所愛的親人病痛纏身,緩慢卻痛苦地走向生命終點,死亡的事實,只是等待被實踐,我們都被時間流逝所帶來的不確定感折磨著,不知哪天哪刻會接到消息,告訴我們,她走了。

       難道,難道稍早那彷彿聽見雷鳴或是呼喚因而驟然清醒的瞬間,就是外婆離開人世的時刻?我寧可這麼相信,不願回撥電話給母親向她求證,就當作外婆是來向她的長孫告別,我寧可一直這麼相信。

                                       

                            Forever Love ‧Gary Bar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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