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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被混亂的話語攪得無所適從,只有靜心聆聽尋覓,你是那場雨吧!溫柔地包裹整個世界,自己卻哭得那樣傷心;或者你是那扯動風鈴的風,叮叮噹噹似有奧義在其中,我維持聆聽的姿勢,直到背脊一陣痠麻。

       ── 周芬伶‧<最藍>

       白日的天空不再蔚藍,熱辣的陽光也失去蹤影,天際線暗雲湧動,看來期待多時的雨會在今日落下。如今,只剩滂沱淒迷的雨景可以安慰我心。

       午后一點多,當雨點傾洩而下如同當年落得太遲的眼淚,一股衝動使我想要立刻離開工作現場走進雨中,放縱回憶似水奔流,但我還是冷靜地完成手上忙碌繁雜的工作,只在偶爾空閒之際才望著窗外連綿的雨勢。兩個小時後,休息的空檔走到天橋抽菸,細雨正灑落城市的每個角落,心裡明白,會如此喜愛雨天不是沒有原因,如果生命中的事件可以逆流回溯,找尋關於雨的回憶與場景,那麼一切都得回到十四歲那年的七夕。

       而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暫且先跳過不提罷。傍晚時分,雨停了,內心悵然若有所失,每日例會之際接到一通電話,是總公司的訓練部經理丹尼爾,他要我過去一趟,有事與我商談。我想了想,告訴他,晚上餐廳的人手不是很充足,恐怕抽不開身。於是約定隔日下午四點碰面。掛斷電話,同事議論紛紛,詢問著發生何事,我雖無法清楚回答,卻隱約明白,和此地的緣份應該是盡了,只是,下一個地方會去往何處,我還不知道。
                              
                               
                       
       6 / 6 ~ 6 / 10 適逢世貿舉行電腦展,根據往年的經驗,無論展覽的規模是大是小或者舉辦在年初年中年末,一旁高聳的 101 裡的各大餐廳皆是食客洶湧。所以,各分點皆派出人力前來支援,協理、副協理、丹尼爾也在這周進駐餐廳片刻不離。第一天,剛上班不到半小時,我就被丹尼爾帶到一旁坐下約談,說著說著,憤怒漸生,語氣激動,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談話的後半段,我幾乎不再言語,故作柔順地點著頭,假裝一切都很好,心裡其實已經背轉身去。談話終結,一頭鑽進工作之中,瘋狂的作業狀態使我得以暫時逃脫剛才的場景,不再去想他對我說過的話。當日工作結束,他在離去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對我說,你做的很好,和客人的互動也很棒啊。我沒說話,僅對他笑了笑,卻不禁暗自想著,你懂什麼,我一直是這樣工作著的,只是你之前從來沒來過,看不見我的努力。

       接下來的幾天,就這樣忙茫盲地度過,我依然安安靜靜,謹守本分地工作著,對我來說,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不因任何人而改變。前場忙碌,我穿梭奔走在外區的小吃與內區的婚宴中;後場凌亂,我協助幾近崩潰放空的同事重新整理每一張點單再出外一一巡桌以防重複出菜或漏單,也為他清理出放置甜湯、甜點、水果的空間;前後場終於搞定之後又發現洗碗區待洗的杯碟碗盤堆疊如山,三個阿姨揮汗如雨仍是忙不過來,遂脫下西裝挽起袖子,加入阿姨們的行列,所以阿姨總是最喜歡我,說我是最認真體貼的小孩,看見我脫下西裝她們總會歡呼著,說你終於要來幫忙了,只有你會幫我們。我默默笑著,始終沒說出口的是,因為我的母親與妳們一般年齡,因為她也與妳們一般靠著出賣勞力從事清潔的工作藉以換取微薄的金錢所得繼續生活下去,因為看見妳們彷彿就看見母親,因為看見,所以不忍。

       而婚宴中美麗俊秀的小小男女花童總是可以輕易地瓦解我所有的防線,瞬間溼熱眼眶。幼時與姐姐穿梭在親戚婚禮中的身影如此清晰,我穿斯文俊秀的黑色男孩西裝,頸間一條紅色啾啾;姐姐穿蓬鬆飛揚的白色公主裙裝,髮尾一束絲綢緞帶,兩人手中各執一捧鮮花,金童玉女。早在二十五歲那年我已覺得自己太老,而姐姐居然離開十七年了。

       少女並非永遠不老,只是不在。

       展覽最後一天,婚宴結束恢復場地完成工作已是接近午夜十一點半,丹尼爾離去前再次嘉許了我,沒想到我是如此的積極、主動、認真,期勉我繼續保持這樣的表現。我感到厭煩與不耐,在心中叫著,我一直是這樣的啊,我一直是這樣的啊,只是你不知道,只是你不曾與我相處過。
                             
                         
                                 
       掛斷電話開著例會的同時,我斷斷續續地想起這些,心不在焉。

       隔日適逢休假,下午四點,進到餐飲部辦公室,丹尼爾看見我來,先招呼我坐下,再為我倒了杯茶,接著問我近來工作可好,情況如何。我開門見山劈頭一串長話,把電腦展那周他對我說的話與心中感想一一道出,也承認離職的念頭強烈,他聽了非但不怒反笑,告訴我,在 101 的那一周他就發現問題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另兩個主任,所以他罵他們罵得最兇,對於我則是鼓勵有加。之前他常疑惑爲什麼關於我的、傳回辦公室的總是負面消息,後來明白是有人刻意作怪,我的主管管理失當。我雖不訝異,卻沒想到看似溫柔嬌憨的女同事是那個在我背後捅下一刀又一刀的人,而狀似與我水火不容的男同事其實無害。人心百變,利害糾葛,以職場爲最。

       所以,丹尼爾希望我離開 101 ,前往美麗華,那裡場子十倍大,生意十倍好,我的領導才能在那裡可以盡情發揮,不須擔心被埋沒。很奇怪,第六感一向特別靈,當我接到電話的時候,美麗華的摩天輪也在同一刻浮現腦海,丹尼爾說出的話已經證實我的猜想。他問我,願不願意?我回答,無所謂願不願意,分店不只一間,調動是早晚的事,去哪裡其實都可以,畢竟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歷過頻繁的調動,無處不可去。我們又繼續聊著,關於我,關於工作,關於他過往十年來的心情,關於他對我的期望與想法。

       一個小時後,離開辦公室,走向捷運站坐上前往淡水的列車,在淡水的夕色中心情飄浮,思緒凌亂,想起上次來是去年十二月的生日當天,鄉下人遠從屏東北上而來,攜來一件紅色毛衣只為陪我度過寒冷的冬季,而我一次次地說會在下月返鄉卻一再失約,她在早上傳來的簡訊與稍後的通話依舊熱情溫暖,唯聲音中隱藏不住疲憊。想起小薩,人在雲南自助旅行的途中依舊不忘傳來簡訊詢問我的住處地址,欲捎來一張明信片,登機前的她還告訴我,出發時才開始感到興奮,回來後要說給我聽。想起 W ,人在廈門,內地封鎖樂多的網誌使他失去我的消息,即使工作忙碌、心情不定、何時返回台北尚屬未知,卻還是透過 Fran 轉達問候關心之意。想到 Fran、小荒、運詩人的陪伴,當我在現實生活傷痕累累,失去訴說的意願,是他們一直關心著我,與我說話。想到更多默默看著我的朋友,不言語只為給我思索隱藏的時間空間,他們對我充滿關愛與信心,我至今不能了解自己何德何能擁有這些。想到人在高屏的 J、S 與父母,始終等著我回去看我一眼,他們不求我在台北功成名就,只盼我心情平靜,努力加餐飯。

       我不斷想著,疲累不堪。走回台北街頭,暑氣蒸騰,燈火迷離,朋友寫來的一封封信簡、留言,卻出現在大樓外牆的巨型看板上,我彷似《 Lost In Translation》裡身處東京街頭的史卡莉‧喬涵森,望著眼前的奇異景致襲面而來,迷失在動盪閃爍的震顫之中,無法言語,溝通無效。

       而你默默的點起了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才轉過了頭,輕輕的看了我一眼,便也望向遙遙的遠方,那感慨便都在眼裡,在長長的嘆息中,除此之外,我們並不說些什麼 ... ... 你是最最最令我擔心的,就如前幾日我台上的那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無法解釋,為何才短短認識你沒有多久,就能夠以心相交,我那天哭著,第一通電話就是打給你 ... ... 無法助你從源頭釐清人生苦痛,我們只能旁觀,旁觀者的擔心害怕,其實也不小的,當然,你毋須掛心我們,只請你將自己調理至 OK 的狀態,那便是一種對生命的認真了... ...

       我繼續往前,力霸房屋的看板上斗大的文字寫著:

       當你帶著苦笑的嘴角展讀生命,請別忘記,其實你在我們這些留言的 ( 或未曾見過面的 ) 人心裡是有重量的,人生起起伏伏,每一篇章可喜可悲,有時甚或可恨可嘆,只能說,當我們彼此交換閱讀這些篇章時,所燃起的火花,可以是生命的動力,讓我們繼續向前 ... ... 我常常想,冷漠,漠然,無動於衷,就是最清楚的表現方式,藉由假裝不在乎,我們才能掩飾因為在乎而受傷的心情,或者,透過對現實的否定,我們得以建構一個,比較能應付現實的自己,不一而定,倒是,你覺得自己現在在哪裡 ... ...

       然後是 Nike 球鞋的長形布條:

       還記得你初離開公司的一日( 2003 / 9 / 29 ) ,你送了我一張蘇芮的精選集,在那日一別,我就深深覺得那是永遠了,你成了我「曾經」的同事,回憶是我們常鬥嘴,工作氣氛鮮活融洽,他是男同只是不知 0 或 1,跟我一樣衝,一樣討厭蠻橫剝奪人權的頭家,我喜歡他迷人的眼睛 ... ... 記憶中,那天傍晚下課最後一次的談話,我似乎有點不爽他要和另外一群朋友出去打籃球和玩耍,雖然我拒絕了他的邀請同樂,嘴硬地說我自己有安排節目了,但我還是借給他我為了和他玩耍學籃球剛買不久的籃球鞋和我的第一條燈心絨長褲,要他好好玩,一個夜晚過後,早晨助教的一通電話,接下來也就可想而知了,就當他去一個我陌生的地方旅行了,穿著我的籃球鞋和燈心絨長褲,那年,我們都18歲 ... ...

       太悲傷了,但我無法轉開頭閉上眼睛,電視牆上阿扁總統對人民的報告正在現場轉播,螢幕下方跑動著的字幕卻完全無關:

       我喜歡和眼神會殺人,卻對我很好的彥子見面,我莫名的感覺你身上矛盾的特質,帶有一種力量,感覺到你有著很多可能性,失溫卻能有溫暖的時刻,決裂方式傷人卻會迴避傷人,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換了手機,一切關掉,如果有一天你選擇離開了,我想你一定是想得很清楚的,所以會接受和尊重你的選擇,而我會記得,和你的相處,對坐咖啡廳或捷運站或大樹下的談話,人和書和感受,你眼睛會笑,愛吃甜的,你戴的項鍊,多冷天氣都不穿外套,就是會想起,會記得,和彥子有關的很多事情,都會記得 ... ... 從你的字裡行間,我除了聽到一些墜落的聲音,還能看到一個畫面,一隻落單的燕子,在滂沱雨中振翅疾飛,方向呢,這世界已然渾沌成一片黑暗了,所有的方向也都失去意義,但還是要飛,飛行不為了終點,而是若停止了振翅,就會墜入永無止盡的黑暗之中,這個世界隨時都有崩毀的可能,在那之前,我們都要努力活出自己的姿態,而你就是你,不為任何人改變或者動搖,那是你的姿態,我想我早就明白 ... ... 今夜我尋不到你,再度舊技重施,尋找你的 e-mail,告訴你我心中的話,不管下一步你怎麼走,我都希望你知道,你的文字與存在給我是多大的溫暖,是,是溫暖,你說你暴烈,但是,我知道,那痛的暴烈下的溫柔孤寂 ... ... 再次經過曾經的那些,經過,現在不痛不癢,只有微笑,曾經為了 E 我患了極嚴重的恐同症, 為了你我極力治療這個症狀,無法面對時,只能坦然接受現狀,而我們有默契的一同將他丟掉,我是為了要成全你,而你是為了怕我難堪,堅貞的友誼,如何細細說明,這就是愛呀 ... ...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可不可以,如同海子的詩 ( 註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緩步離開電視牆現場,等待的雨仍然沒有落下,轉進一條暗仄巷弄,遠離喧鬧人群,踩著孤寂的腳步,發覺前方傳來若有似無的微弱聲響,我停下腳步,在風中如如不動專注聆聽,它似乎呼喚著我的名字。

       在新竹市一方這裡的雨一直不願意落下,天氣卻一樣的蒸熱,倒寧願下的痛快些,至少可以輕盈的睡去,連夢都有雨水的味道,想到周芬伶的那段話,也許彥子自己是那場雨,溫柔地包裹整個世界,自己卻哭得那樣傷心 ... ...
                     
                   
                       
註: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也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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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ence121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