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人到三十，充滿憂患
你也會垂念
但不會垂念太久
你也會垂思
但不會垂思得太深
歲月垂死了
我每一步是一座墳
埋葬我的寒眠和悼痛
──鍾曉陽‧《細說》

不親愛的妳：

       也該是再寫封信給妳的時候了。

       來到上海之後的這段日子，我並不好過，而且很意外的，竟然嚴重水土不服，重感冒進入第六個星期，至今未痊癒。

       妳在九月九日寄來的那一封信，我還時常看，但並不生氣，只是每每情緒激動之下，還是不敢貿然出手，怕無法表達清楚我的意思。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是的，我懂，我都知道。但妳也應當知道，我始終不願去看心理醫生，接受所謂的心理治療，不願將過往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公式化說給坐在面前的陌生醫師聽。看到台灣有名的陳國華醫師自殺的新聞，我的心裡很是感慨，每個人都有他過不去的難關，即使受過專業訓練的醫師亦同，誰也幫不了誰。
 
       但我不願逃避過往，我要自己清楚看見，專注凝視，那個不斷犯錯，疏離又冷漠的彥子。我要看進去，他深不可測，幽暗不明的黑色心理。所以，我能做的，只是書寫，只有書寫。藉著文字，釐清過往，再次經歷生命中的重大事件，直到放下的那一天。或許是來到上海後身心上的不能適應，猛然牽動情緒，突然有好多久未想起的人，久未想起的事，乍然襲來，引我頻頻書寫，高燒之中亦不能止。
 
       然我並不沉溺，即使寫著傷心往事，我仍站在遠遠的一方，看著自己，看著指頭下的電腦鍵盤，看著敲打之下產出的文字。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妳曾說過我太理性，其實妳沒說錯。我雖莽撞衝動，但事過境遷之後，很快又恢復可怕的冷靜，並且逐漸疏離。那層堅固如鐵，隔絕我與所有人，使他人感到我遙遠且冰冷的，看不見的，保護色，旋即升起。
 
       不需要他人來提供救贖，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不是童話故事中，那個等待英俊王子深情一吻讓她從千年不醒的睡眠中甦醒的美麗公主，我只是，我只是一個尋求真愛的平凡男子，又恰巧是個男同志罷了。
 
       我深深明白這世上比我不幸的人多的是，妳信中所舉的那些例子我怎會不知，然悲傷如何比較？不幸如何量化？我還活著！是的我還算身體健康四肢健全頭腦清楚智商沒有很低的活著，但並不表示我會比較好過。

       12歲那年就已面對姊姊的早逝，美麗少女的青春年華如此短暫，手捧裝著她瘦弱身軀燒成灰的大理石曇於懷中，口中殷殷呼喚：「姊，回家了... ...姊，過橋了，要跟好喔... ...姊，跟我們回家... ...」

       風雨飄搖的人世啊，若沒有足夠的勇氣，怎麼走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年死去的人是我，而不是姊姊... ...
 
       話題扯遠了，再說下去，妳們又要擔心了，會說我不愛自己。
 
       我沒有刻意不給妳們電話住址，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想先等到身心都安頓妥貼之後，再和妳們聯絡。但我也得承認，我錯了，雖然我的破鑼嗓子這一生是毀了，不過偶爾我也想聽到妳的聲音，也跟妳說說話。
 
       有些事，只說給妳一個人聽。
 
       網路國界雖然多變不實，但並不比我們曲折風雨的人生來的更虛幻。時常，面對週遭的人事場景，我會生出一股海市蜃樓，時移事往的感嘆，而平凡生活中的那些細小瑣事，最是囓人心腸，足於致人於荒涼心境。相較之下，網路，真的不算什麼。
 
       當初做部落格的初衷，也只是想有個地方寫寫東西，以免重蹈毀去所有日記的覆轍(怎知我一週前幾乎還是將它親手毀棄！)，我是不太管那些窺視與被窺視的說法理論的，否則，又怎會寫出這些？我只是，單純的，寫東西。
 
       關心我的這些部落格之友，雖然不曾在真實生活中共處，但正合我意。我極端孤僻，怪癖又多，現實生活中交友不易，「以文會友」恰巧適合我，也是目前還算滿意的生活狀態。這些人，雖然不多，但也是經過我長期潛水之後，主動留言給對方，或是被發現我將他們貼在連結書籤而開始有往來的朋友，在那樣的文字底下，我相信，他們都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不是說，毫無形式拘束的素樸散文最能表現出一個人的質地嗎？我相信。
 
       妳之所以遲遲無法諒解或擔心的，其實也只是我和e(此e非彼E妳應當清楚，我以後不要再喜歡上E開頭的人了啦！)之間的事。這是我一個人的錯，怨不得誰，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刻，我亦不曾深責於他，也請妳，不要討厭他，好嗎？
 
       妳婆婆我媽媽前兩天來過電話，說妳的舊電腦修好了，妳要將我留在妳那兒的電腦送回我家，是真的嗎？還是在我毀去部落格之初，妳亦對我失望了？昨天，媽媽又來電，說要將電腦賣掉了，妳還問她，她把電腦賣掉我會不會生氣？沒什麼好生氣的，只是有些想念它那19吋的液晶螢幕，同時也對S感到不好意思。當初答應到上海工作的時候，除了新買一台NB，也決定將電腦送給S，只是我一直忘了說，沒想到事情後來會是這樣的發展。但還是要謝謝妳的居中幫忙，否則我媽也是要傷透腦筋。一直無法將錢匯回家，在網路上訂了六千多元的書，也因為轉帳遲遲不能成功，訂單因而被取消。賣電腦的錢正好給媽媽，也順便替我還因為買NB而欠下的債。
 
       不知不覺又寫了這許多，因為不知妳電腦是否真的修好，能否收到我寄去的Mail，所以還是將它貼上部落格，不回應沒關係的，只希望大餅妹或小杜看到後，能代我轉達訊息。
 
       再過三個半小時就要起床上班了，但願一覺無夢，亦不驚醒。

       也願妳平安喜樂。
 
                                                                                          不親愛的彥子于上海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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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後想想,好險,自己的英文名字是F開頭. ^_^

很高興你的部落格起死回生.也喜歡你回應版上的藍天白雲.
其實生活這麼過,抬頭看看天,
有時候朋友如雲一般,飄來又飄走.
仍然的好風景,就記住了.
不過,風起雲散,也是必然.
網路上能夠有默默關懷的朋友挺難得.
看得出你有些這樣的朋友...

願你早日恢復體力.保重哦.
Posted by 芙 at October 6,2005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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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
怎麼上回來空空如是呢...

能寫是很好的
讀到"網路國界雖然多變不實，但並不比我們曲折風雨的人生來的更虛幻"
又是一陣遙遙而難以觸碰的感覺

請繼續寫啊
讓我用一種特殊的方式
悄悄靜靜地行腳在你的生命故事中 :)
Posted by 薩賓娜 at October 6,2005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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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啊!!
可惜我最近忙著跟稿子打架
但是一定要找時間來把你的文章細細品嚐
我很喜歡 :)
Posted by 小薩 at October 12,2005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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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彥子的文章都會很感動！擁有這麼細膩感情的是怎麼樣一位多情的奇男子啊！加油喔！！
Posted by YM at October 23,2005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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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版本的《細說》，我的遠流版好像不是長這樣。
Posted by 運詩人 at November 6,2005 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