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0】

      「啊 ... ... 你怎麼回來了？」從佛堂返回家中的母親一打開大門看見我坐在客廳時不覺叫出聲。

      「妳先坐下，我有話要和妳說。」

      「要說什麼？」她其實明白，卻又故意逃避佯裝不知。「你回來作什麼？不用上班了嗎？」走向茶几她倒了杯水，咕嚕嚕一口氣灌下。

       我霍地站起身，不由一股怒火往上升。「回來作什麼？！妳告訴我妳現在打算怎麼辦？還是要繼續這樣下去嗎？」我其實希望好好地以和緩的語氣和她說話，安慰她，姿態卻仍是衝撞的。

      「你不用管我啦，我自己知道怎麼處理。」

      「妳知道、妳知道，妳知道的話姐姐當年就不會死在外面了！」話出口，欲收回已是太遲，我看見她的臉龐瞬間陰暗憂傷，淚水滾落。

      「我就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沒有原諒我，認為是我害死了你姐姐 ... ...」

      「我沒有 ... ... 害死姐姐的人，是他不是妳 ... ...」

      「你不要這樣想，也不要怨恨他，這一切都是命，是前世相欠債，怨不得誰 ... ... 」
      
       她來到沙發在我對面坐下，頭低低的還是掉著淚，我也坐了下來，努力壓抑欲淚的情緒，從桌上的面紙盒抽出一張面紙遞給她。良久，靜默無語。

      「妳搬來台北跟我一起住吧，別再讓他糟蹋妳了。不離婚沒關係，每個月給他一筆生活費也可以，起碼離開他以後妳自己可以過得好一點。」

      「我的事情你不用管，前輩子欠他的就該這輩子還清，我不要等到下輩子還得苦命一次，還得再來做牛做馬還一次。」

      「下輩子、下輩子，妳到底要迷信到什麼時候？妳根本不確定是不是真有輪迴還在跟我談什麼下輩子，妳這輩子都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 ... ... 妳告訴我妳每天晚上要吃多少安眠藥才睡得著 ... ... 就算真有輪迴好了，我們不也喝下了孟婆湯、忘情水，對於前世早已不復記憶？就算今生債沒有還清，下輩子還得再來還，那又如何？先把這輩子活得好一點，行善不做惡，不就對得起自己了？」

       音量一句高過一句，我激動到聲音發著顫，身體也是，不知如何繼續下去，而她仍然哭泣。當她啜泣無語，我其實很想知道此時她的心裏究竟迴旋著哪些念頭，哪些往日，但我永遠無法得知。

       愛像一把雙面刃，愈想靠近彼此擁抱，愈將彼此傷得更深，而在所有的愛之中，親情是一道無解的謎，只因血緣是最殘酷的暴力，無法割捨，也難以斷裂。

      『 所有快樂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而每個不快樂的家庭背後卻有著不相同的故事。』托爾斯泰如是說。我明白我們不是世上唯一的家暴受害者，但這麼想並不會使我心裏輕盈一些。望著她低垂的臉容，我很難過，我們的左耳都因左邊臉龐長期被掌摑而有著輕、中度的重聽，我們其實都是家暴的受害者，但我卻始終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愛過她。      
      
      
           
【4】

       國中時期唸的雖是A+ 班，國二進入青春期之後的我成績卻像溜滑梯般直直下墜，班上五十幾個男女學生，我永遠在倒數五名內，只有國文與作文成績還保持著前三名。我是刻意的。

      「庭院事件」之後，我還是長大了，即使來自父親的打罵始終不曾少過，只是我再也不哭，也不說話了。你知道的，脾氣這般倔強的孩子只會讓盛怒中的人下手更重，但我一點也不在乎，比較起心裏深沉的悲哀，肉體上的創痛又算得了什麼。

       聯考結束之後大部分的同學都上了前三志願，只有我和少數幾個人唸了第六、第七志願。高一依然孤僻自閉，許多善意的接觸都被我冷冷回絕，只想一個人。高二分組分班之後，我刻意向一群師長同學眼中的不良份子靠攏，開始瘋狂玩樂的生涯。

       上課、下課，甚至午睡的時候，不停地說，不停地鬧，彷彿全世界已沒有他人，而我們是王。我心裏清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但我卻全然置之不理，繼續玩得更瘋，一起蹺課。如今回想起來，我才恍然，人在孤獨空虛之時，有時會如此地盲目，甚至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因為早在六四年的《妙女郎》裏，Barbra Streisand 就已唱過了，「人，是需要人的人。」這世上無人能例外的。

       雖然那段日子裏的我，每天都喧嘩吵鬧的像個幼稚的小孩，但沒有人知道，當我愈是聒噪喧囂，心中的孤獨感卻愈來愈深，死的念頭同時在我心中纏繞不休。

       隨著一次次的蹺課，點名單上我的名字那一行的圈圈也愈來愈多，一次、兩次、三次，曠課通知單都被我及時攔截下來，然而夜路走多總要遇到鬼。終於有一次，我與三個同學剛踏出校門不遠，就被在外巡視的教官抓個正著。幾天後，一張小過通知單與另一張曠課達十七節要父母到校的通知單同時寄出，這一次，接到的人是我母親。隔天上午第三節下課後，我被傳喚到教官室，我那眼眶泛淚的母親與臉色森嚴的教官不斷地問，不斷地說，而我只是低著頭，默默無言，心裡一股徹底的絕望將我重重包圍。

       啊，我是如何的迤邐過那段青澀又心傷的少年路？親愛的你，現在已是清晨六點五十四分，我已憂傷疲倦至欲墜深淵的邊緣，臨睡前且讓我哼一首悲傷的歌給你。
        
        
        
It's quarter to three
There's no one in the place except you and me
So set'em up Joe
I' ve got a little story and I think you should know
We're drinking my friend to the end of a brief episode
Make it one for my baby, and one more for the road

I got the routine put another nickel in the machine
I'm feeling so bad won' t you make the music easy and sad
I could tell you a lot but it's not in a gentleman's code
Just make it one for my baby , and one more for the road

You'd never know it
But buddy I'm a kind of poet
And I' ve got a lot of things I'd like to say
And when I'm gloomy won' t you listen to me
' Til  it's talked away

Well , that's how it goes
And Joe I know you're getting anxious to close
So thanks for the cheer
I hope you didn't mind my bending your ear
But this torch that I found
It's gotta be drowned or it just might explode
Make it one for my baby , and one more for the road        

The long , it's so long , the long ... ... and winding ro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