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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向廚房,將尖刀放回原處,連自己都殺不了的人還能殺誰?我在客廳坐下,等待母親歸返。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空氣中飄浮著金色粉翳,一切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洶湧。

【0】

       一年前的此刻,午夜時分,接到母親的電話,另一頭的她嗚咽啜泣著,語無倫次。我極不耐煩,要她別再哭泣,好好把話說清楚。

       ( 哭,就只會哭,難道哭就能解決事情嗎?)

       她說父親喝醉了發著酒瘋,說她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說她在外面「討客兄」,將她鎖在家門外不許她進門。

       我感到疲憊,這樣的戲碼從小到大已不知上演過多少次,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我告訴她先撥電話給乾姐 ( 姐姐的國中好友,姐姐去世後她便認母親作乾媽,比我這親生兒子對母親還孝順,過年過節噓寒問暖兼送禮,四年前嫁給員警當起家庭主婦 ),請乾姐和姐夫過去家裏一趟,至少父親還會因此有所顧忌,不會對她動粗。

       一個小時後我立即坐車南下,心中憤怒身體顫抖,臉龐始終望著窗外,風景快速飄移,卻進不了眼底。

       清晨時分,我抵達家門,母親已出外前往佛堂當義工,而父親仍在昏睡之中。走到廚房拿起一把尖刀,拾級而上我回到房間坐在床沿,渾身抖得像片樹枝上危顫顫的枯葉,只需一陣微風就可將我吹落,飄零委地而死。

       學生時代有多少個夜晚,我的腦海總會浮現夜半熟睡中的父親乍然被一把尖刀刺穿喉頭瞪大雙眼無聲死去,而我站立在床邊無盡的黑暗中。如今,或就要成真。我清楚聽見樓上傳來他陣陣巨大的鼾聲,偶爾發出一陣模糊不清的咕噥,右手一軟,尖刀落地。父親啊父親,你何苦逼我至此?

       走向廚房,將尖刀放回原處,連自己都殺不了的人還能殺誰?我在客廳坐下,等待母親歸返。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空氣中飄浮著金色粉翳,一切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洶湧。
      
      
      
【3】

       自小我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六科學科我總是拿滿分,或是599、598分,次次段考幾乎都是第一名,師長疼愛、同學艷羨,不是當班長就是副班長,更是作文、書法、演講、朗誦、注音比賽的常勝軍,小學唸了不過三年已累積出厚厚一疊獎狀,我覺得自己真是太神了,戰無不克,攻無不勝。鄉下小學,一個年級只分「忠班」和「孝班」,全校六百多名師生,沒有人不知道我張某某的名字,即使父親使我蒙羞,走路依然有風。
      
       某次段考卻敗在數學手上,我搞不清楚「 > ( 大於 ) 」和「< ( 小於 ) 」的關係,亂畫一通,糊裡糊塗交了卷,有史以來我第一次嚐到挫敗的經驗,那次段考拿了個慘不忍睹的第十二名。
      
       我以為導師的責罵與同學的訕笑已是地獄,殊不知等在家裏的才是真正的煉獄。

       放學後帶著成績單回家,騎著腳踏車的心情雖不如往日輕鬆,但也和同學、姐姐有說有笑。在課外讀物上看過,「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啊,我也只是個小孩,偶爾考差一次總是難免,反正我以前成績那麼出色,下一次段考再彌補回來就好了嘛。

       回到家中,怯生生地遞上成績單,父親立即漲紅了臉,脖子爆出青筋,將我的成績單撕個粉碎。「幹恁娘臭X X,考這款爛成績你啊敢轉來,讀冊攏讀去溝仔底啊,恁爸今日嘸呷你共死,我看你是嘸驚。」

       我無法理解他的盛怒從何而來,只看見他解下腰間的皮帶,將瘦弱的我拖到庭院之中,以皮帶綑綁住我的雙手吊於樹枝之上,再回到房中找到另一條皮帶,對著我的身軀一下又一下的鞭打。我痛瘋了,大聲哭號,卻惹來他更巨大的怒火,手中的皮帶一下一下的加重力道,而母親與姐姐只是躲在門後哭泣,她們無能為力,知道求饒無用,接近父親只會使自己受到波及,她們只能躲在門後,一直躲在門後。

       鄰居聽見父親不停地厲聲咒罵與我漸漸微弱的哭號,好奇地聚在庭院門口看著這齣在現代來說是兒童受虐的戲碼,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沒有人敢上前奪下父親手中的皮帶,阻止他看似無盡地鞭打。
      
       終於,他累了,我也幾乎失去意識。
      
      
     
       記憶裏那是第一次向父親求饒,也是最後一次,從此以後,不再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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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ence121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