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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忙碌的工作之後,午夜時分回到住處我仍是無法成眠,好容易捱到清晨,才在濛濛的微光中沉沉睡去。入睡之後做了一個夢,夢裏母親對我說:將來我跟你爸走了之後,你自己孤獨一個人怎麼辦?

【0】

       北風:

       夜,很深了,但我無法入睡。多少失眠的夜晚,思緒如河水靜靜奔流,往事一幕幕重現眼前,令我一夜輾轉。

       太多人眼中的我是孤高傲氣、桀驁不馴的,但也只有自己才能瞭解內心深處那敏感脆弱的一面。不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只是覺得在「親信」面前,我才能坦然而自在地放下一切包袱,流露出我的真性情。

       不幸的是,身為一名男同志,臉上必須戴著更多面具,背負著比尋常百姓更多更沉重的包袱。有時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喘不過氣來,又或是墜入黑暗無底的深淵,那裏永不見天日,永不見天日 ... ...

       這麼說或許太沉重,但這就是我的感覺,別皺眉呵。

       其實我從不曾因自己的性向問題而自卑或自憐過,畢竟這雖是與生俱來即跟隨我一生至死去的那一天都難以改變,但這不應是我額上的紅字,更不該是我所需背負的原罪。我與常人無異,只是喜歡的人恰巧與我同性別罷了。

       愛情,本不應有對錯,只有愛,與不愛。

       太多的夜裏,反覆不停地詰問、辯證,告訴自己:你是可貴的,你是可貴的。

       但,對誰而言?父母?親人?朋友?或是遙遠未知的那人?

       我為誰活?為何而活?活著究竟為了什麼?
      
      
      
       這終究是一封永遠無法寄出的信簡。

                                                                                  彥子于 99'.03.19‧AM 05:46‧高雄
      
      
      
【1】

       某些微小細瑣的事件,發生當時你不會感到它的重要,也難以察覺它會如何改變你的一生,一直要到多年以後再回首,你才能清楚明白,它就是你生命中的轉捩點。
      
      
      
       十歲之前一直住在屏東鄉下依靠母親當保母或在村子裏四處打零工過著貧窮生活的我們,某天晚上忽然看見一輛黑色豪華轎車緩緩駛進院子,車子停定之後,竟是消失了一整天的父母笑臉滿盈地自車中走出。一個禮拜之後,我們一家四口住進高雄市一層位於四樓幽雅別緻的公寓之中,我與姐姐有了自己的房間、書桌,以及寬敞舒適的雙人床。

       高中之後我才知道,與外祖父母同住在高雄的小阿姨,因為疏懶於核對統一發票,所以總是收集了厚厚的一疊交與我的母親。若是偶爾有幸中了小小的五、六獎,對於經濟拮据的母親來說,也是一筆不無小補的意外之財。

       印象之中,四個舅舅雖也疼愛我們姐弟兩人,但只有小阿姨能在物質與金錢上給予母親一些協助。每年開學前,她總會為我們添購新的書包、水壺、便當盒,以及各項文具用品,全是日本進口的舶來品。在那個年代,對於鄉下長大的孩子來說,我們可真是讓他們大開了眼界,也滿足了自己小小孩的短暫虛榮心。

       只是小阿姨作夢也沒想到,在我小四升小五的那年暑假,她給我母親的一疊發票之中,有一張竟然中了特獎兩百萬元。

       一直不曾工作賺錢養家的父親,來到高雄依然故我,也不在意鄰人異樣的眼光,反正他從來也不曾在乎過。而母親在買下新車、新家具、新公寓讓我們搬來高雄之後,戶頭也所剩無幾,只能繼續當保母賺錢維生,還得不時供應父親賭博、喝酒所需的花費。若是不小心在言語上惹他生氣,傷害到他大男人的自尊心,三字經不絕於耳的咒罵甚至拳打腳踢的暴力伺候從來就不曾在我們母子三人的生活中缺席過。
      
      
      
【0】

       我總是害怕接到母親的電話。

       那一夜,母親來電,叨叨絮絮地述說著自己的心情、健康狀況,最後,仍不免提到希望我搬回家的想法。掛上電話之後,我一夜未曾入睡。

       撐著疲倦的身軀到了公司,中午前的用餐時刻我盛了飯菜在休息室中坐下,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憂傷如浪潮般將我席捲,眼角很快濕潤。

       多年來在餐飲業工作的經歷使我難以在休息的片刻享受用餐的愉悅,經常是急忙地扒幾口飯菜速速解決便算了事,那個早晨我卻以極緩慢的速度低著頭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因為我害怕只要一停下咀嚼的動作,一抬起頭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感謝上帝,坐在我面前熱烈交談著的同事沒有發覺任何異樣,他們甚至沒有與我這個新進到公司的菜鳥多說一句話,僅在用餐完畢之後對我說了聲你慢慢吃我們先出去了。

       抹去眼角淚水,在晨光中繼續吃著無言的飯。用餐結束,回到工作崗位,我一直讓自己保持忙碌的狀態,一刻也不願停下來。下午顧客稀少的時刻,自動拿起抹布擦拭桌腳、椅腳,清理踢腳磚,撣去冷氣出風口的灰塵,也修剪了盆栽。我苦苦壓抑,不讓自己情緒潰堤。

       晚上七點多,正要進入餐廳營業的高峰期,我卻再也無法自制,假借上廁所的名義將自己鎖在男廁中安靜流淚。即使明亮的空間僅我一人,仍無法盡情宣洩,我不願哭紅的雙眼在同事面前洩露出自己的情緒,更怕難以止住的淚水。幾分鐘後,做了幾次深呼吸,告訴自己一切都很好,別再胡思亂想,有很多人愛你啊你要堅強。慢慢地將憂傷擊退,逼回眼中之淚。

       結束忙碌的工作之後,午夜時分回到住處我仍是無法成眠,好容易捱到清晨,才在濛濛的微光中沉沉睡去。入睡之後做了一個夢,夢裏母親對我說:將來我跟你爸走了之後,你自己孤獨一個人怎麼辦?

       已有超過十五年的時間不曾在母親面前哭泣的我,突然像個小孩嚶嚶地哭泣起來。在夢裏的哭泣聲中漸漸醒轉,發覺自己已是淚濕枕畔。
      
      
      
【2】

       中國小姐恢復選拔的時候,我們母子三人興致昂揚的守在電視機前觀賞每一場比賽。到了最後的決選宣布冠軍的那一刻,竟然有三名佳麗同獲第一,而當我們聽到一路走來熱烈支持的張淑娟也是其中之一時,不禁忘情地尖叫鼓掌起來。掌聲未歇,父親從臥房中走出,清脆的兩個巴掌上了母親的臉。

      「幹恁娘,大小聲啥小,靠爸喔?」歡聲笑語驟歇,客廳旋即陷入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當時的母親與姐姐心中有何感受,只知道自己此後不曾在家中縱聲歡笑過,那時,來到高雄不及一年。

       一直要到很多年以後我才能明白自己性格中壓抑的部份從何而來,那是自小就提醒著自己噤聲不語,保持靈敏觀看父親臉色喜怒的結果。

       不久,姐姐變了。進入青春期又結交新同學、新朋友的她,開始反抗父親,抽煙蹺課逃家交男朋友樣樣都來,父親打得愈兇罵得愈難聽,她就愈叛逆。再不久,休學了。

       一開始,逃家的姐姐總是隔不了幾天就從不同的朋友家裏被抓回來,才過兩天,又逃。

       最嚴重的一次,她趁著半夜家人皆已熟睡,綁了兩條床單從她臥室窗口爬出,在離地面還很遠時,她縱身一跳,扭傷了腳踝,一跛一跛,仍逃。

       再回來時,左腳踝裹綁著厚厚一層的紗布棉網,看著我的眼神,竟是十分空洞。

       休學後,愈逃,愈遠。

       那時已上小六的我,尚且不能明白姐姐的內心世界,雖只差一歲,她年頭,我年尾,隔了兩個年級,對她而言我仍只是個小毛頭,但我一直覺得她好勇敢,只是不曾說出口。

       我已不能清楚記得姐姐的模樣,但還記得童年時期兩人接近亂倫般的情感,廝磨愛撫,交纏親吻,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倆,就只有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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