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沒有和解的可能性了嗎？」那次見面你這麼問我。窗外十二月的風吹得凜冽，樹影搖晃，我偏過頭盡可能不正眼看你。每望你一眼都使我心碎一次。「為什麼不說話？」

      「要我說什麼？」依然面朝窗外，是一個凝望的姿態，語氣簡潔俐落，其實是和自己賭氣。

      「又來了！」你陷落於單人椅的身軀猛地向前，雙肘擺上了桌。「不要總是用另一個問句來回答我的問題，你知道這只會使我生氣。」

       察覺到你話中的餘慍，我一向清楚如何激怒你。「我說什麼你還會在乎嗎？我們坐在這裡，喝著咖啡，有什麼意義？」慢慢將臉轉回，同時裝飾上一朵微笑，心裡明白自己殘忍，卻又無法壓抑毀滅的衝動。我多麼希望你拂袖而去，最好再戲劇性地打翻杯子，同時撞倒幾張椅子，那就會更接近粗製濫造的電視劇的灑狗血畫面，那麼我就可以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一晚從來不曾存在過。

       然而你只是幾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拿起小圓匙放回咖啡杯中無意識地攪拌著。我燃起了一根菸。

      「別抽太多菸，對身體不好，你又有氣喘的毛病，還是早點戒掉罷。」你抬頭看我，眼神裏淨是溫柔。「下一次見面也不知是何時了，你的健康，是我最擔心的。」

      「沒什麼好擔心。」避開你的眼神，因為我害怕自己會變得軟弱。燈光暈黃浪漫，空氣中流瀉著德布西的輕柔樂曲，怎麼心卻一寸一寸往下沉？

      「為什麼你總要以冷漠的姿態面對我、面對週遭的人？文字中的你如此抒情，甚且溫暖，我無法將你的文字和你的人聯想在一起。... ...為什麼冷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有一大堆的為什麼？你難道不能明白，生命中有許多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一再地追問，一再地探求，到頭來都只是白費，根本沒有所謂『真正的解答』。我們都是文學的信徒，習慣隱身於文字背後，但我要誠實地告訴你，我們可以信仰文學，只是絕對不要相信文字所構築出來的世界，你不知道那是否為真。抒情？溫暖？那從來就不是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愛自己一些。也許，有一天，我對你的傷害將不再是傷害。」

       那麼，這是最後一夜，也是最後一次交談了，眼看著我們曾熾烈燃燒過的感情像丟向缸中的煙蒂，漸漸熄滅，而我的心只是荒蕪一片。

                                      堂娜‧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