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國三開始第一次接觸到簡媜的第一本散文集《水問》(1985年出版，彼時我才九歲)之後，跟隨她十餘年的時間，一直是最忠實且安靜的讀者。簡媜本就低調，也不會刻意迎合市場或讀者，一直持續著她規劃中的創作路線與題旨而寫作，因此要能看到她的新聞實是不易。既然身為她忠實的讀者多年，也一向知道她經常抱持「大吹大擂婚姻與生育如何戕害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現代女人，依照往例，慷慨激昂到想要揍人的地步。(p.009)」的論調，因此你應當可以想像當年我在書店看到此書的出版(而且是站在書店半個小時翻閱了1/4本書之後才知道她閃電結婚又生了個胖小子)時受到多大的驚嚇(請想像小丸子頭上出現無數條黑線的模樣)。

       話雖如此，基於一向相信簡媜的創作品質與文字情感前提之下，還是結帳買回家。不看則已，一看簡直欲罷不能。這絕不是一本育嬰指南(市面上一堆婚姻失敗又不會教小孩的「專家」已經出得夠多了)，也不是瑣碎的記錄懷胎九月的忐忑心情(雖然這些她也寫了)。相反的，她從結婚、懷孕、害喜、生產、產後憂鬱、唱囝仔歌、作嬰兒食品，一直到擺盪於育嬰與創作的兩難，鉅細靡遺地闡述她的「媽媽經」的同時，她也回顧了自己與母祖輩的女性處境。

       書中另闢蹊徑，收錄密語十八則，篇幅或許不長，卻是精神所在。
   
       有些是與內心深處的自己對話：

       我記得我嚮往離家出走，既不是家庭冰寒抑非無人寵愛。像一種引力，在山巒背後、月亮側臉，或藏於湛藍海底，不時以潮湧的旋律，呼喚它的族裔：站高些，望遠些，走出來！(p.022)

       部分則記錄少女時代與同儕間的私密心事：

       嬰靈是自由的吧，那麼，在那個杜鵑與流蘇盛放的季節，小小嬰應該有力氣躺在花叢間，吮吸自己的拳頭，看到兩個小女人全心全意呼喚著他。... ...算數的，只要曾在子宮裏住下來，即使只有一個月，女人也會以母親的愛收容他、記憶他、思念他，緊緊擁抱他。(p.030&031)
   

       有些是回顧童年時代的記憶：

      「呐！去洗尿布！」「呐！來揹囝仔！」「呐！去搖囝仔！」她不會抗拒，乖乖地告別正在扮演的家家酒角色或一路領先的跳橡皮筋比賽。... ...即使三十年過去了，每次回想，總是先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井邊搓洗尿布的景象。那是童年，那是我。(p.112&114)
   

       也有部分是寫給幼子的感性話語：

       相信我，兒子！寂寞是一輩子的課業。有一天你會懂，縱使置身於熙攘大街，擁有他人不可高攀之榮耀，握盡世間種種發光發熱之權勢，當你從任何一扇窗望出去，依然可以看見晴空流雲中有一隻名喚寂寞的候鳥悠然向你飛來。不要怕，兒子！寂寞是你自己的心靈敲門的聲音。(p.236)

       溫柔感性的密語之外，曾自嘲只要看完副刊就等於看完整份報紙的簡媜也開始關注社會中各式光怪陸離的現象：
   

       寒流吹襲的冬夜，三個月大的小女嬰僅著短衫，被丟在河邊垃圾堆內。
       一個小男嬰，有耳有鼻有眼睛，被扔在草叢中，全身遭螞蟻蚊蟲咬得血跡斑斑。
       荒郊野外的果園裡，一個小女嬰不知何時被扔在那兒，經人發現時，身上已長著白蛆。
       什麼時候開始，生命變得這麼狼狽不堪，存在等同於恥辱，是以需不擇手段地撲殺、消滅一個個粉嫩雪白的嬰兒。
       生命有何意義？在這個我們視之為溫暖家園的島嶼上，生命有何意義。(p.170&172)
   

       文字背後的不解與憤怒層層襲來，帶領你進入另一個思考的空間。

       當然簡媜也寫下育嬰期間特有的「坐月子」、「抓周」、「作胎毛筆」，及其他中國人才會有的習俗種種，無論從哪一個面向來看，這條在簡媜生涯規劃與創作路途都是突然岔出來的歧路，再再成就了這一本豐富且特殊的「女性之書」。

       於我，既然此生不可能結婚生子，也不可能懷孕育嬰，那就看書過乾癮吧！

《紅嬰仔── 一個女人與她的育嬰史》‧簡媜‧聯合文學‧1999年5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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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職之可親或可恨，本就該由主體自己定義。我想，簡媜「應當」是熱愛它的。問題是，我們可能還要考慮背後是否存有「假意識」。

另有一本可供對照的是：賴瑞和《男人的育嬰史》（聯合文學，2001），不知你讀過否？
Posted by 小豪 at August 9,200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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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講的是：
某些母親確實是在生下小孩後，才「發現」自己並不擅於照料其起居（而這發現可能迥異於她未生之前的想像）。這樣的母親，有些會試圖把自己「變成」所謂的「良母」，有些則不。不這麼做的母親，很容易會被說成是對（一般想法的）「母職」的反動，但她們可能是被誤會了。

而試圖改變自己的那些母親，她們說服自己的理由，可能便是假意識的操作：「啊，我一定可以的，既然都來到這個地步了，我既能是賢妻，也必然會是良母啊。」可悲的是，所謂的「賢妻良母」概念，本來就是父權加諸於異性戀女子身上的枷鎖。她們不但概括承受，甚至引以為榮，這才糟糕。

以簡媜為例，我們「看得出」她對於母職的體悟，乃「樂多於苦」。就在她「宣揚」母職之可貴的同時，讀者很可能因此內化了「簡媜雖忙，可是她很快樂啊」的觀察，而以這樣的歸納，去簡化天底下所有母親的遭遇，以為母職其實並不難哪。

當然不是所有讀者都會如我推估那般，去設想關於母職的種種。就端看從哪個角度切入囉。

ps.我只是比較強記而已，並沒有讀畢很多書。別誤會了。
Posted by 小豪 at August 10,2005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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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對話令我想起時時刻刻片尾
蘿拉對克勞麗莎說的話
她是個失敗的母親
若為對自己的行徑感到懊悔
也許還好過一些
但她一點也不
Posted by 黑川 at August 12,2005 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