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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三萬呎.JPG
       有一些人,總能用他獨特的生命之眼,留意悠長時光中的吉光片羽或困難處境,再拉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奇景視野,就在我們甘心被迷惑引誘之際,卻又同時引領我們走入心靈深處,回望生命的時時刻刻。這樣的人,也許是作家、導演、藝術家,或是曾在生命中某些時刻與你並肩之後即錯身而過的朋友。不論是在何時遇到這樣的人,只要一次,你就記住了,並且願意等待他的再次出現,無論多久。於我,這個人可能是王家衛、張曼玉,或者是簡媜、朱天文、朱天心與林懷民,也或者是──朱少麟。

       來到上海已是第五個夜晚,在展開新工作、新生活的同時,我也利用被切割的十分瑣碎的時間,讀完了朱少麟的新作《地底三萬呎》。由於對於她第二本作品《燕子》一種極為偏愛的特殊情感,使得我至今仍不願寫到或談到此書。這一次,我也不願多談《地底三萬呎》,我甚至無法決定她的文字究竟是好或壞,只是想著要再重讀第二次、第三次 ... ...

       Fran在稍早的日子裏已先讀完,並且寫下評論,基本上我同意她部份的觀點,但比起使她成名的《傷心咖啡店之歌》與我偏愛的《燕子》,沉潛五年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所寫成的《地底三萬呎》是否超越她的前作,我還不願下斷論,畢竟這已不是我等待朱少麟五年的重點了。因為在看完Fran的評論之後我同時也想起一件舊事。

       在我國、高中時期,有一個十分受歡迎的廣播節目與主持人(五年級生與六年級前段班應該會比較有印象),那是每天凌晨一點在中廣流行網播出的「午夜琴聲」,主持人是李文瑗(後來她與歌手殷正洋結為夫妻並一同在大愛台主持「殷瑗小聚」),深夜裏我總要在黑暗中收聽完她的節目才願意安心睡去。

       某一年美國的民謠歌后Joan Baez推出新專輯之後,許多評論都主張她已大不如前,不再有當年反戰年代的深刻作品可供人聆賞,當時的我也這麼認為。有一天李文瑗在節目中介紹她的新單曲時說了一段話,讓我在吃驚之餘也第一次學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人事物,大意是這樣的:新的作品是不是比從前更好已經不重要,因為經典早已經在那裏了,新作更好或較差都無損於經典的存在,重要的是創作出經典的人還能保有持續創作的能力,為我們帶來新的不一樣的感受。

       這亦是我想說的。如同今年初勞倫斯‧卜洛克推出的「馬修‧史卡德」系列第十六本《繁花將盡》,在購買之前就已知道它不可能再比前作《八百萬種死法》、《酒店關門之後》與《屠宰場之舞》寫得更好,但我依然願意將它帶回家,並在一字一句、一頁一章的翻閱展讀之後,仍舊感到一種莫名的安慰與滿足之情。那已無關作品的好壞,而是這個作者已經在我閱讀生命中佔有一個角落,我願意隨時等待並閱讀他的新作。這樣的作者或藝術家,不多,朱少麟是我願意等待的其中一位。

       小說中的河城是一處結界,遺世而獨立,彷彿與這世界無關,專門收容破產之人或罪犯,所有現代社會裏最畸零的邊緣人都在此處聚集。這裡的人沒有姓名也沒有過去,只以外號互稱,一心希望最好能與過去徹底斷裂,為人所遺忘。

       讀著讀著,突然感到此刻的上海之於我就如同小說中的河城,繁華美麗的背後卻有著一絲突兀:人車雜亂、垃圾處處,真正「當地的人」其實與四周高聳的摩登大樓格格不入。同事叫我「小美」或「Julian」,店裡的大陸同胞則叫我「張先生」或「張副理」,我一律應答,但其實我只想聽見人們稱呼我的名字,或是彥子。我是逃離了什麼或接近了什麼?獲得了什麼或遺棄了什麼?不願記起的過去我又何苦頻頻書寫?我與Fran都想和過去的某一些記憶徹底斷裂,但似乎小豪說的才是對的:斷裂,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下班後回到住處,即使上了十幾個小時的班仍如同往常一般不易入睡,進到房間推開窗戶,從11樓向下俯望,偶爾會有異樣之感從心底漸漸浮昇,並且回想起「哥哥」張國榮在【異度空間】裏最後的惶然身影。

       也許我更想成為Fran所說的:看來愈溫柔的人,其實愈決絕。


《地底三萬呎》‧朱少麟著‧九歌出版社‧2005.08.15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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